小小纸飞机

剑魄琴心

　　我上小学的时候，正值文革后期。功课好坏不要紧，男孩子的乐趣只在于调皮捣蛋。有一阵子，大家都迷上了叠纸飞机。

　　制作纸飞机挺简单，只要不太笨的人，都能学会三种，尖头的、无头的，再就是燕子式的。做燕子式的纸飞机，要用铅笔卷起两边的翅膀，飞行的姿态最优雅。手艺好的同学能叠出五六种结构不同的纸飞机，摺纸手工很像工艺品。

　　纸飞机是用来飞的。只要老师不在，轰炸机、战斗机还有火箭就纷纷出动。教室里群机乱舞，有的款款滑翔，有的倒栽葱似的坠落。要想飞得远一点、飞得久一点，挺考验人的，不仅要调整翅膀角度，还讲究投掷技巧。出类拔萃者投出的纸飞机，能盘旋回原处。

　　飞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轰炸女生。往来穿梭的纸飞机，经常会降落到某个女同学身上，惹来哄堂大笑。我的个子小，座位在最前排，所以要回过身来，奋力向后面投掷。有一次，我的飞行器击中了一位女同学，确切说是撞到人家脸上了，一声尖叫之后，那架纸飞机被撕得粉碎。

　　事情还没完，当晚我挨了一顿胖揍。屁股都被打肿了，是当工人阶级的爸爸给打的，原因谁都明白，有人来家告状了。我整天琢磨，如何能精确打击，再次空袭那女生。不幸的是，我一直认为这事很简单，却一再被证明是错的，难度不亚于创造一项世界纪录。

　　对那时的我来说，所有的女孩都不值得花费任何心思，只有强烈的恶作剧和报复心，没有逻辑，没有秩序，没有道理，没有亲密，没有温柔，有的只是复杂、混沌、混乱和矛盾。

　　经历了漫长的三十多年之后，忽地想起此事，不觉哑然失笑。不知道当年的她现住何方？日子过得怎么样？我已经完全忘掉对方的名字，但依稀记得她漂亮的羊角辫和愤怒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分明有个不经事的混小子。那天好像在下雨，轰隆隆的雷声似乎响满了整个童年。

　　而此时此刻，我的窗前正是夜雪缤纷。透过灯光，飞雪给城市平添了一派朦朦胧胧的动感。

　　又是星期日，老婆执意拉我去逛商场。积雪很厚，也很滑，大家相挽着走路。迎面走来一中年女性，近了才发觉有些面熟，对方也似乎微微一愣又无声地避开了。我意识到，这擦肩而过的女人，一定是我小时的同学，但不是被纸飞机击中的那位。我想打声招呼，对方已经走远了。回头望望，冰雪覆盖的街道闪耀奇异的白光，行人的身影都很陌生。

　　一场意外而美好的重逢，就这样被我以中年人的方式平淡无奇地消融了。岁月沧桑，似曾相识的同学一时难以辨认，而且彼此都变老了。为着这个缘故，我的心情竟有点儿忧郁。如此怅惘，或许是人间最寻常也最微妙的情绪吧。

　　现在，我的眼前飞舞着七长八短的纸飞机，它们是那样的自由而欢快。不错，纸飞机曾经优美地滑翔过，它们也如人生，都是匆匆过客。

　　浑然不觉间，小小纸飞机穿越了一条又一条岁月的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