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梦回HUAWEI

wuyanmenghui

在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我再次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感觉到心中真实而又虚拟的痛苦，梦里，还是当年的招聘场，人流熙熙攘攘的三九大酒店顶层，我忐忑不安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待面试的结果。这几乎同样的梦，已经困扰了我好几年，自从2001年12月份，我离开HUAWEI，就一直反反复复地做着同样的梦，梦里，再次回到HUAWEI！
你知道我进入HUAWEI花了多长时间？前前后后差不多两年，我通过各种方式应聘了6回。当然，被拒绝了5回。没办法，当年我的确是水平太差，在一家铁路单位里昏昏噩噩了6年，从头到脚都锈迹斑斑！在长达数万里的铁路路基上，我是一颗被遗忘的六棱石，越陷越深，感受与日俱增的沉重。6年里，从来都没有获得过哪怕一次培训的机会！办公室在火车站里，办公室的沙发就是我的家，每夜大地都在晃，火车轰鸣，为我鸣笙箫，让我夜夜无眠到天亮！我自甘堕落，彻底放弃了我的专业，每天写诗写到身心憔悴，生活上穷困潦倒（九毛再加一毛可以吃一碗素面，可有时候我的口袋里就只有九毛钱）。

面向北面就要流泪，咱上的大学在北京呀，同学们个个混的比我强；面向东边也要流泪，父母居住的方向在东边，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而嫌我穷就嫁给别人或者宁肯暂时不嫁的女孩子们则纷纷住在这个城市的西边和南边，我住在城市的中间，东南西北三环以内，都是伤心场！我每天走路不敢抬头。

你知道我离开HUAWEI花了多长时间么？只有一天。一天之内就办完了所有的离职手续。在我内心犹豫双腿战栗无限失落之际，这仿佛快如闪电的一刀，截断了我的全部幻想，我终于走到无法回头！坐在科技园的路边，还可以抬头看到1号楼，那里曾经是我心目中的宫殿，有上万朵绚烂的烟花就是从那里飞入了我的生命！我坐了一个小时，才说服双腿站起来回家。为什么没有人挽留你？因为你是HUAWEI内创，因为大家都很忙，因为领导不想留你，因为你不是HUAWEI的精英，因为你是垃圾，因为HUAWEI不留人，因为HUAWEI不是温情主义，你要走就走何必多言！狼群每天都在追逐厮杀，这是一支残酷之旅，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而你有太多的伤感，为死去的狼，也为自己，其实不是狼群将你遗弃，而是你无法承受压力，与队伍逐渐脱离！

忘不了在HUAWEI的岁月。冲动，寂寞，神圣，悲壮，快乐，痛苦，骄傲，失落，友情，冷漠。。。几乎体验了所有的情绪。

HUAWEI的学问培训是一种洗脑，但是培训本身就让我激动，要知道离开学校的六年里，我每天都等待着被培训，提高自己，走出被社会冷落被单位遗弃的泥沼。HUAWEI的培训是一种半军事化的培训，是废物利用和旧铁回炉的理想场所，是完美的成人就业学校，我认识了很多出色的人，大家在一起特别开心，那段岁月对我来说可以形容为：刻骨铭心；

因为部门比较新，所以培训时间特别长，到1999年9月正式开始干活，培训加上实习，将近一年的时间。体会到了HUAWEI的一句老话：板凳要坐十年冷啊。对于一个曾经月薪125元的人来说，幻想是自己的月薪能够达到300元，后来扩大到1000元，等我幻想的最高境界达到5000元的时候（这其实在当时只是我跟一个女孩吹牛的一句大话），我费尽辛苦进了HUAWEI，手捧真实的5000大元，想起那么一句话：我王老五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哪！拿着这么多钱不干活，天天培训，坐在教室里看书，感觉如同一条被煎熬的鱼，你说心情有多惶恐？每次一个同期的战友被派出去干活，即使只是去一趟中研的实验室做做体力，也让我十分羡慕。但是我不敢出头，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没信心，在我原来的单位，荒废了6年，我早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我认为自己很笨，实际上当时确实很笨，可以用四个字形容：笨到极点；

期间实习过两次，福建和湖南，知道了什么叫做住宾馆，什么叫做小姐骚扰，但还是不知道什么叫CC08，什么叫HONET，什么叫SDH；那时候HUAWEI的老员工在我眼里很神秘，水平高，什么都会，天天带我加班到十一、二点，互相见面即称总；还有领导们下来检查工作，态度很和蔼，总是请吃饭，但是显然都对我不满意，因为背后都给我写了很差的评语。

在实习期间我明白了HUAWEI的等级差距，明白了1999年春节在青青世界培训的时候，那些站在台阶上讲话的人，实际上比我总共高了多少级；明白了在HUAWEI原来不论年龄和资历，年龄比你小，但是收入可能你拍马都莫及。。。这些都跟我在国营单位形成的观念不同。

1999年9月，终于出差到了辽宁，不过项目进展缓慢，整整一个多月呆在宾馆里无事做，学会了上网，学会了网上聊天，那是一段快乐的时间，每天拿着用户的测试卡，给网友们一个个打电话，约那些号称美女的恐龙们见面。晚上聊天，白天就只好休息，吃饭的时候一行数人，打着几辆的，拎着便携机，到饭店门口，一起下车，进去就占据两张大桌，在东北的小城市里给人的感觉真是分外牛逼，估计肯定有人在喊：我王老五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南蛮子啊！终于学会了去娱乐场所，每天补助至少100块，三天就可以攒够去一次歌厅的钱，几个人一起去大家轮流坐庄更便宜。这种感觉真是So Happy。

不过，工程很快开始了，挺辛苦，天天坐在车里到处跑，跑得都是农村乡下，因为当时HUAWEI还在农村包围城市。有时候要爬铁塔，50多米的是标准塔，征服它需要年轻和好体力，我每次爬塔后都会身体不适。后来，出了一次车祸，翻车了，但好在我伤的不重，休息了两个月，每天酒店和医院地跑，一个网友来看我，女人比较情绪化和冲动，看到当时我的脑袋上都是纱布，渗血的地方有些暗红，脸上也有擦伤，一付落寞神情，头上还罩着一个很滑稽的白色网兜，仿佛一袋烂水果，一只胳膊吊在胸前，她心头一软，就发昏成了我当时的女朋友；

东北的这趟差，一出就是一年多，二零零零年一过，关系也下到了东北片区，因为时间长了，部门内部大家混的都很熟，关系亲密；客户也不错，特好相处，用当地话说：比较讲究！所以每天乐不思蜀。不过开始阶段跟主管关系不好，这直接导致了我的待遇在同期的人里几乎最低，这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我的情绪。当时，我显然已经完全走出了5000大元形成的强烈满足，开始考虑追求进步！

在四星级以上的酒店里开会的感觉，真爽！不是因为住宿条件好，而是大家好不容易才凑到一起来，平时都分布在东北三省，现在所有的芝麻都汇聚到了一张烧饼上，一起吃吃饭，喝喝酒，打打台球，再赌赌钱，快活似神仙！这时起，有的人员已经开始往海外转移，新员工过来补充，HUAWEI的新员工绝对是产量多，周期短，每天都源源不断地从深圳出炉，然后用飞机送往各地。片区每次开会人员都会有变化，好在一帮老家伙都还在。

友谊始终是世上最值得怀念的东西，不仅仅是轮流坐庄一起上歌厅可以降低成本，一起到荒山野岭上干活睡五元钱大炕互相讲笑话取暖，一起上网在聊天室啸聚成群吟诗赋对泡美眉释放压力，一起面对六七十米的三角怪塔发抖但总有人能走出来说：我上吧；难忘那个月黑风高之夜，我两点多才拖着大包小包的单板、工具和冻伤的手回到宾馆，但同伴不在，疯狂的他还在滴水成冰的铁塔上测试天馈线；还有那次升级的当晚，喝酒喝到了12点，然后去机房，才想起还有很多硬件准备工作没做，于是乎，一个干活，一个玩游戏，配合如此默契，四点之前照样一切搞定。

不过，世上终究没有不散的筵席，2000年底，东北片区撤销，第二年3月份，我回到深圳，因为想在深圳休整停留一段时间，我申请进了培训部，这也许是我当时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我忘了我进入HUAWEI之前曾经在一个学校教过书，一年的教学生涯证明了我非常不喜欢这个职业。9个月的煎熬之后，我最后选择了离开，选择了另一个梦想：创业。

我不是一个喜欢默默无闻做奉献的人，也不愿意坐十年冷板凳！即使面对我热爱的HUAWEI，如果让我选择碌碌无为，我也宁肯忍痛割爱！别了，HUAWEI，别了，任正非，别了，各位。我知道，我再也不能从网上报纸上看到HUAWEI的字样，就油然生出一种亲切感、自豪感和荣誉感，再也不能手握HUAWEI股票幻想明天成为百万富翁，再也不能跟伙伴们一起战斗，再也无法亲耳聆听老板讲话，即使是在密密麻麻的员工缝隙中，在面临强敌但毫不退缩的狼群中！

离开HUAWEI，离开我最喜欢的城市深圳，我再次体会到割肉一般的疼痛！但是，我总不能赖在HUAWEI，我不认为自己是一匹孱弱的狼，需要保护，需要拿出3年多的资历和老员工的面孔，继续充当后勤兵，受伤的狼未必不是一匹好狼，但HUAWEI不是养伤的好地方，HUAWEI的担子太重，也许还背负着振兴整个民族通信的背影，我只是一个伤兵！但我将越战越勇！远离队伍，远离HUAWEI，我会渐渐褪化成人，失去牙齿、激情和敏锐眼睛，最终只剩一张旧的HUAWEI工卡，永远留存我对HUAWEI企业的深厚感情。HUAWEI工卡上的我，如此朝气和年轻，眼睛中流露一种无法泯灭的狼性。

创业两年半，又破灭了一个梦。最终我进入了HUAWEI的竞争对手的阵容，在那里充当一个满嘴HELLO的小兵。 我曾经试探着想回到HUAWEI，但是得到的答复是不欢迎。因为我是一家小企业的股东，这家小企业跟HUAWEI有业务往来。这之间的关系我懒得去搞懂，毕竟我在培训部9个月，培训的员工近千名，这些工号30000号左右的新员工现在是各地无线产品线的骨干，我在跟HUAWEI工程合作两年半的经历中，遇到过不少认识我的学生，但有的居然摆出一付甲方的面孔，对我的工作百般挑剔，虽然，当年他考试落马多半跟我无关。如果我回去了，还要接受他们的指挥和带领。再说，我毕竟已经不年轻了，如果说当年的离开可以说明我对HUAWEI企业存在着一定的不适应，那么再走回头路，谁说不会是今生更大的一次挫折和伤痛？

在外企3个月，明白了外企和HUAWEI的不同，也许外企更人性一些，不用加班，鼓励健身和休假，部门传递的压力小，大家心态很放松，更适合生存和养老。老外也不像当年在HUAWEI想象的那么难以读懂，他们也许能提供更成熟的管理和环境。但是，每晚梦醒，我都会回到HUAWEI！仿佛当年离开失败的大学，夜夜梦里复习功课准备高考，踌躇满志要重新回到学校；我想留住什么？我又失落了什么？我梦里不肯放弃的东西实际上是我主动选择了放弃，它也只能放弃我，我为什么还会如此难过？！3年了都不能作罢，就是再3年6年16年也无法释怀，常言说曲终人散，旧调莫重弹，但我始终做不了侠客，我不是杨过，风雨如晦的时候，就会忽然心有所感，腰悬木剑，悄然西去，一切丢在身后边。我却始终耿耿于怀，究竟为什么？难道真是曾经生为HUAWEI人，死也要为HUAWEI鬼？

昨晚睡前，我也许找到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我看了魔戒的一，这才明白了魔戒的三，我怀揣了魔多的至尊火焰戒指，所以夜夜不得安眠，不能跟人谈起HUAWEI，不能看到HUAWEI字眼，不能想起HUAWEI，甚至不能回忆过去，无法忘记也无法跳过去，白天我淹没在尘世的喧嚣里，淹没在生存的汪洋里，没有自己，夜深人静，当黑暗的鼓声隆隆想起，大地震颤，我合上双眼，那无法泯灭的狼性再现，我看到旷野，我回到荒原，厮杀怒吼，奋勇冲撞，到处是狼群在奔走，我牙齿锋利，目光如炬，身法又悄无声息，这个世界是强者的世界，没有仇，没有怨，只有拼搏与向前。。。。。。

在HUAWEI的时候，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叫做：梦回朝阳。梦回朝阳容易，朝阳只是个地方，是我跟同伴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这个梦想我早已经实现；但是，梦回HUAWEI难！如今我的狼性只在梦里才会出现，每一个白天，我都两眼无神，身陷现实的深渊，我常常会做一些无意义的动作，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因为我在寻找岸，但是始终看不到岸。

夜晚，又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把白天的烦恼还给白天，污染还给城市，风雨还给大自然，我在床上等待，等待梦境再次降临，等待一望无边的东北高原，除了雪就是山；等待永远热烈的深圳夏日，处处鲜花堆满；梦里，我再次回到HUAWEI的招聘场，等待HUAWEI大门打开，我回到HUAWEI，回到同伴们中间，一切又重新开始，仿佛泰坦尼克号重新浮上了水面，欢快流畅的音乐声响起，四面八方走来了我的当年，所有的旧人都在，面带亲切的笑容，眼神流转，蕴象无边；然后部门的领导们也都出现，他们走过来，掌心很热，他们终于说出了我一直苦苦等待的那句话：那次涨工资大家确实是把你忘了，大家来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