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苍狼

剑魄琴心

——10年前的旧文   
我很不幸地生为一只狼，伙伴们都叫我苍狼，因为我有一身漂亮的绒毛，即使在严冬我白色的绒毛底色上也有一袭黑黑的亮泽。我的不幸不止因为我是一只狼而在于我已经没有同伴了，如今我是这片山林里唯一的狼了，虽然还幸存着但是我悲伤着。年轻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盼望能成为这儿的领袖啊，可是今天的我已不需要竞争了，留给我的只有无助与孤独，凄凉总是和月亮同时爬上我的脊梁。
　　属于我的领地越来越少了，山脚下的那片湖泊是多么美好，尽管在秋天里已不再湛蓝，但是湖边的红枫依然如火似的燃烧着。林子外的空地是多么美好，尽管春天里绿草茵茵，有望不尽的繁花点点啊，还有美丽的蝴蝶翩飞。每每黎明来临之际，我总要静悄悄的站在高坡上远远眺望，无数次长久的凝望山下小小的村庄，那个几年前还不存在的村庄，这是我眸子里凄美的风景。遥远的天际几颗冰冷的星眨着眼睛，但是能告诉我什么吗？当东方露出几丝曙色，我会把深深的一瞥留给山下的那条小河以及不远处的公路。没谁会知道我的悲凉，虽然我总在想为什么我没有托生成人呢？可我是只狼一只公狼啊。不是没有眼泪而是我决不流泪，这是狼的传统，即使悲愤我也坚守着从不流泪。
　冬夜的风呼呼掠过，柞树粗糙的枝干不停的摇曳。夜色沉沉，云层遮住了月光。静静地走着，可脚下的雪还是发出吱吱的低吟。我幽绿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移动着，蓬松的尾巴如张扬在静夜里的旗帜。我想长啸，伫立于高岗之上迎着凛冽的寒风，让粗犷的嗓音久久地回荡在山谷。我喜欢嚎叫，惊动夜幕下的树林，让所有沉寂的鸟儿惊叫着飞舞。可是我不敢，越过这道山脊就是一条公路，公路的旁边就是我经常眺望的村庄。我恐惧窗口里面黑洞洞的猎枪，更担心敏锐的猎狗突然的狂吠。
　　我痛恨所有的狗远远超过痛恨人类，如果没有那只黄狗，我的伙伴不会全部倒在小村外，没有那只狗我同伴的皮毛不会变成了人的皮褥的。这个夏天，透过茂密的丛林我看见了尾巴摇晃着的耀武扬威的大黄狗，后面是它扛着枪的主人。我的心在流血，黄狗你敢单独进山吗？我想一口咬断它的腿！这时大黄狗嗅到了我的气味，汪汪狂叫地向我追来，砰的一声枪响，糜弹铺天盖地掠过我的耳梢，我飞奔越过小溪，草木刮掉了我许多绒毛。我中弹了，浑身是血，当我爬上峭壁时就一头栽进了洞穴。迷迷糊糊的听山下狗的狂吠，眼前有无数的苍蝇蚊子飞旋，嗡嗡作响像是在有风有雨的山涧之中。
　　我醒来时也不知过去了几天，虚弱的我几乎是滚下山崖。当我赶回家中时，满地是乌黑的血迹。什么都明白了，我失去了家，再也见不到小白和孩子们了，小白是我的妻呀，我的小白呀我的狼崽子们呀。从这一刻起，我是这山林里唯一的狼了。我的兄弟姐妹无一例外的全部倒在了枪口下，他们的血染红了这大山。洞外的阳光很明亮，刺得睁不开眼睛，白云慢条斯理地悠悠飘过，白云啊你和我的小白都一起飘走了吗？我呆呆地坐着，什么也没想，也没有想到哭泣，只有仇恨一点点凝结在牙齿上，一点一点地积聚闪烁着寒光。
　　半年了，我没有言语，默默地觅食休息。我一天天的强壮起来，秋天来临的时候，油黑的光泽又披上了我的身躯。在寂静的黑夜里，我无数次的磨砺牙齿，我不止一遍地想象着咬碎大黄狗和他主人的喉咙，让那满嘴的鲜血流淌一地，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以笑容来结束我的演习。我想象着，向往着，期待着，只为了这一天的早些到来。有一个计划一天天的成熟了。今天上午我做了个梦，梦见那条黄狗夹着尾巴向我乞求。我知道时机到了。
　　黑黝黝的山峦象巨大的怪兽，匍匐在地。踏着松软的积雪我来到公路边，静静观察了片刻，悄然越过，我躲到了下风口，在设计了无数遍的转弯处等待伏击。公路上偶尔有汽车驶过，雪亮的车灯把雪地映照的白花花一片。汽车过后，天地一派沉寂。冰冷一丝丝渗进我的骨骼，风吹动我的毛皮，簌簌抖动，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知道嘴中冒出的哈气已在我的眉宇间凝结成冰。哦，今年的冬天真冷啊，这是我记忆中雪最大也最冰冷的冬天。
　　不知什么时候，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轻微的呜呜的声响，霎那间我浑身的热血沸腾了，努力凝神屏气。我判断出呜呜声是大黄狗讨好主人的声响，人的脚步声很轻看来不是男主人，是个女人。一大一小的身影越来越近，女人手中的手电光一晃一晃的，我控制着自己的心跳。默默计算近点近点再近点。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大黄狗忽地停止了呜咽，警觉地站下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猛地后腿一蹬，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半年来所有的的刻骨铭心都化做了这惊心动魄的一跃。短兵相接，血肉相搏，一口咬住了大黄狗，和千百次的预想一样咬住了它，我死死的咬住了它，略有不同的是我的牙齿洞穿了它的脖颈。尖锐的惊叫响彻夜空，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血一下子涌上，温热的血水溅满我的脸和前胸，我感到快慰无比。
　　大黄狗死了，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见大黄狗确实是夹着尾巴死了。女人瘫软在雪地上，我围着她转了转，用鼻子拱拱她，嗅了嗅她温软的气息，我知道她是猎人的妻子。我想起了小白和我幼年的孩子，真想咬死她，我多么想啊，咳！风夹着雪粒拍打着落在我的背上，我长叹一声，仰天长啸，这是痛彻肺腑撕心裂肺的声音，这是我很久很久没有的呼喊啊。
　　不远处村庄刷的灯光一下子全亮了。我扭身逃走了。身后很快传来人的喊声，夜空中砰砰的响起了枪声。我慌忙地潜行于夜色之中，我明白我再也无法生活在这片山林里了，我必须要在今夜越过几座大山，可哪里有我的世界啊。
　　呼隆一声巨响，彻底粉碎了我的向往，我的生命也嘎然而止了。我掉进了陷阱里了，几根铁棘穿透了我的胸腔，这该死的雪啊，我完了。
　　云层忽然慷慨地露出了无数次照耀过我的月光，身下的血殷殷喷涌流淌，很快就凝结成了薄冰。我留恋地望着惨淡的月光，仰望着风吹起的雪屑纷纷落下，脑海里浮现出小白那柔柔的目光，感觉好象小白湿热的舌头舔着我的面颊。我闭上了眼睛，心想不再会有狼了。我是最后的苍狼啊。